间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歇性产出

戚顾古代 花下有人

这是个春夜,迎春花开得正盛。

 

花无味,夜无声。这本该是个无声无味的静夜。

 

然而他出现了。

 

他发乱簪斜,一身尘土,匆忙而至。似乎是慌不择路,他一矮身钻进了一丛花瀑。

 

花下有人!

 

蓝汪汪月色下金黄的花枝一阵颤动,迅疾又静止。

 

几是同时,几骑人马追踪而至。

 

当先骑手扬鞭勒马,朝那花丛喝道:"识相的快出来!"

 

无人应答。

 

这人哼了一声,控马上前几步,骤然甩鞭抽向花枝。

 

鞭梢划破花瓣,带起风声。

 

还有一声呜咽!

 

静了一静,忽然响起了一声嗤笑,接着又是几声,已带着明显的下流意味。

 

月光下花叶间是半幅光裸的肩背,一道红痕斜印其上,显是为刚才那一鞭所伤。

 

一只稍显秀气的手紧扣在腰间,青绿色的衣衫在他的指掌下瑟瑟发抖。几瓣碎裂的黄花随着汗液从低垂的颈项上滚落。

 

骑手中有人吞了一记口水。

 

持鞭的头领瞪他一眼,退后几步道:"原来是对野鸳鸯,倒是会找地方。我问你们,可有见到一个白衫汉子经过!"

 

那隐在花荫下低垂的头颅急急地摇了摇,而那只秀气的手也顿时舍得离开这把细腰,慌乱地抬起左右晃动表示未曾看见。

 

骑手中又响起一声哄笑,一人道:"二哥,你他 妈干这档子事的时候还有空看他 妈谁经过啊!"

 

所有人都笑起来。人仰马嘶好不热闹。

 

那头领也大笑了一阵,控马回到道上,"走,坏人好事被马踢!"

 

哄笑声渐远。

 

 

低垂的头颅抬了起来。

 

一线月光下深褐色的眼珠如同透亮的琥珀。

 

被这双眼睛盯着的人也在盯着他。

 

因为不得不贴近以致目光没有错开的余地。

 

鼻尖也是。

 

而嘴唇差了一丁点。

 

但只要他们中的任何一人愿意,这一丁点的距离立刻可以变成没有距离。

 

很可惜,距离被拉开了。

 

谁叫这狭路相逢的两人正是一对你死我活的仇人。

 

顾惜朝退出花瀑,拉起被戚少商一把扯下的衣裳。

 

他动了动肩背,那一鞭子让他疼得抽了一口气。他调整呼吸,对戚少商怒目而视。

 

戚少商的表情也不怎么好看,他整个人都不怎么好看。

 

他挂了彩,浑身都是伤口,最重的一道在腹部,破裂的白衫已被血浸透。

 

戚少商显然没想到顾惜朝会出现在此处。他销声匿迹有几年了,到底有几年他可没算,他们之间既没有约定也没有等候。

 

不过到底防不了此时冤家路窄,不知道是不是伤势又加重,戚少商的表情有些狰狞。

 

他回瞪顾惜朝,"你怎么会在这里。"

 

顾惜朝嗤了一声,"我躲仇家。"

 

戚少商目光冷厉,"他们追的是我。"

 

顾惜朝哈了一声,"追你了不起?你不知道我顾惜朝仇家多?"

 

戚少商深吸了一口气,冷笑了一声,"顾公子惯是虱子多了不痒,债多了不愁。"

 

夜鸟又啾鸣起来。

 

顾惜朝看了他一会儿,目光好像有意义又好像没意义。

 

然后他站起来,拍了拍身上的尘土,掏出一个小瓷瓶抛给戚少商。

 

戚少商狐疑的看着他,打开瓶口闻了一下,是上好的金创药。

 

顾惜朝乐不可支起来,"戚少商,四年了你还是没脑子,你不知道有些毒药闻了就死吗?"

 

戚少商看他笑,"什么意思。"

 

顾惜朝又笑了一会儿才停下,"我欠你的。"

 

戚少商看着他,"你欠我的多了。"

 

顾惜朝歪了歪头,"再见。"说完他转身就走了。

 

戚少商还在看着他,一直在看着他,直到他拉长的影子也在月光下消失。然后他展开手掌,看他从顾惜朝身上摸来的东西。

 

是一枚令牌。

 

 

大约有一盏茶的光景,道上又响起了马蹄声。

 

那几骑人马竟又回转而来。

 

那头领当先疾驰而至,神色焦忿。其他几骑接连而至,俱是一脸茫然。

 

"二哥,什么事,怎么又回来了?"先前说过话的蓝衫汉子问道。

 

那头领眉头深锁,"我忽然想起,一个女子,肩头怎会有好大一条伤疤。"说着他下马走近花丛。

 

蓝衫汉子跟着下马,"我怎么没瞧见什么伤疤。"

 

"叫花遮了一半,当时没在意,却越想越奇怪,"他说着,忽然又哼了一声,"你眼里除了白花花的肉还能瞧见别的?"

 

他在花前站定,抽出背后大刀,喝的一声,一刀横切。

 

花下自然是空空如也。

 

除了几朵残花,和一小滩血迹。

 

头领眉头深锁,"果然有古怪。"

 

蓝衫汉子凑上来,"二哥,有何古怪。"

 

"这难道不会是戚少商的血?咱们折了十几个兄弟,他也没讨着好。照他的伤势,最有可能逃至此处。"

 

蓝衫汉子道:"如果这流血的是戚少商,那另一个人是谁。"

 

头领道:"莫非是六扇门派来接应的。"

 

蓝衫汉子道:"若是来接应的,必定是高手,哪里用得着这种招,而且我也没听说六扇门里有女捕头啊。"

 

头领嗯了一声,似乎又陷入了思索。

 

那蓝衫汉子咳嗽几声,拿肩膀拱了拱他,"我说二哥,这流血......你懂的,这个初次......还有那什么......"

 

他没再说下去,但他的表情必定比他没说出来的话更不堪,头领给了他一巴掌,没再看他第二眼。

 

大伙憋着笑随头领驰远,留下这蓝衫汉子一手捂脸道:"假正经什么......"

 

 

有些人总是无法避免栽在同一个坑里。

 

戚少商趴在地上,骨筋酥软,能动的只有一张嘴。

 

或许他流的血有点多,奔逃路上水米未进也让他消耗了很大体力。

 

但这些绝对不可能让戚少商倒下了就无法站起来。

 

他中毒了。

 

金创药里有毒。

 

他又被顾惜朝算计了。

 

他心里咬牙切齿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,名字的主人就出现了。

 

脚步声响了一会儿,在他脑袋前停下。

 

一片灰扑扑的青衫差点盖在他脑门上,顾惜朝蹲下来,与戚少商四目相对。

 

"你好啊,戚少商。"

 

戚少商回看着他,目光倒似很平静。

 

"怎么,不想跟我说话?"顾惜朝敛目一笑,"倒是我,每次见了你都忍不住想多说几句。"

 

他又等了一会儿,但戚少商只是看着他。

 

顾惜朝挑了挑眉,做了个无奈的表情,转身走开了。

 

他并没有走远,几步之外有个很简陋的土地庙,戚少商抬起眼皮看他弯着腰在那土块垒成的供桌上挑挑拣拣。

 

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有种感觉,是一种平静。

 

不是那种闲时看花看云的平静,也不是酒醒后无所事事的平静。

 

或许这种平静大概和死亡有些类似。

 

因为死亡也是一种归属。

 

戚少商感觉很平静,不是说他在等死,而是他找到了归属感。

 

顾惜朝就在不远处,他看着他,这一刻,他觉得非常平静。

 

顾惜朝回来了,手里托着一个桃。

 

"你饿了吧,吃个桃。"

 

他说着,自己咬了一口,随即皱了皱眉,"现在不是吃桃的季节,不过有的吃就不错了,"说着又咬了一口。

 

桃不大,两口之后就只剩下一半。

 

戚少商看着他,忽然笑了笑,"别吃了,他们来了。"

 

顾惜朝并没有起身,他把桃凑到戚少商嘴边,"戚少商,原来你的酒窝还在啊。"

 

丈外烟扬蹄响,不一时几骑人马飞驰而至,一字排开堵住了去路。

 

那头领控马上前,向顾惜朝喝道:"一个落魄书生在此地做什么,跟地上的人什么关系!"

 

顾惜朝仍旧蹲着,让戚少商就着他的手吃桃。只抬起头道:"只是分吃一个桃的关系。他先来,我后到,不过他有伤在身,是以我们打了个商量,我喂他吃桃,他分我一半。"

 

头领打量了他半晌,"那你们分完了没有!"

 

顾惜朝扬了扬桃核,"分完了。"

 

头领点点头,"好,你让开,这人与我有杀兄之仇,把他交给我,我给你十两银子。"

 

顾惜朝扶着膝站起身,那头领摸出一枚银锭抛过来,顾惜朝双手接住,"好啊,不赚白不赚。"说罢作势要让开。

 

可他顿了一顿,又回到原地,仍旧挡在戚少商身前。

 

那头领眉头一皱。

 

顾惜朝攥起袖子擦了擦银锭,笑道:"你好像挺有钱的样子,而地上这个人看起来又很值钱。"

 

头领没动,一旁蓝衫汉子肿着半边脸上前道:"你好大的胆子,知道老子们是谁么!"

 

顾惜朝摊了摊手,"请教。"

 

蓝衫汉子喝道:"老子是刀马门的,这位是我们二当家!"

 

顾惜朝点点头,长长的哦了一声,"那你们老大是不是地上这人杀的。"

 

蓝衫汉子啐了一口,"正是被这朝廷走狗所杀!"

 

顾惜朝啊了一声,"原来还是个官差,啧啧,那就更值钱了。"

 

蓝衫汉子眼珠子一瞪,"你!"说着便要上前拿他。

 

二当家拦下他,对顾惜朝道:"你要多少钱。"

 

顾惜朝思考了一番,为难道:"那得看你们拿得出多少了。"

 

二当家点点头,"好,不过我们这趟出来没带多少,你得跟我们回去取。"

 

顾惜朝看了看地上的戚少商,又看了看手里的银锭,仿佛在权衡。不一会儿他点点头道:"我决定了,跟你回去取银子。"

 

二当家道:"好,不过你先告诉我,他为什么会一动不动。"他说着指了指地上的戚少商。

 

顾惜朝笑了笑,"很简单,我给他吃的桃子上加了点料。"

 

二当家也笑了笑,"你能将此人放倒,我倒是小瞧了你。"

 

顾惜朝不置可否,"过奖,给我一匹马,我跟在你们后面。"

 

二当家指了指蓝衫汉子,"把马让给他,你跟溜子骑一匹。"

 

"二哥你干啥!"蓝衫汉子喊道,"凭什么把我的马让给这小白脸,我宰了他再把戚少商给你拖来行不行!"

 

二当家道:"谁宰谁还说不准,你下来。"

 

蓝衫汉子狠狠瞪了顾惜朝一眼,"下来就下来,不过我要跟你骑一匹。"

 

二当家拨转马头,"滚开。"

 

 

顾惜朝骑着马,身前横着戚少商。

 

行了约莫有小半日,到了一处山庄前。

 

二当家回头看他,"敢不敢进来。"

 

顾惜朝微微欠首,"你先请。"

 

二当家笑了一声,当先进庄。众骑手随后。

 

待得顾惜朝进来,庄门随即落闩。刀马门人蜂涌而出,将他们团团围住。

 

二当家看着他道:"你很有胆量,也很有本事,我很欣赏你,既然来了,何不留下。如果你愿意,堂前的交椅,其中一把就是你的了。"

 

顾惜朝怔了一怔,忽然低头看了一眼一路未动的戚少商,再抬头时便笑了一笑,"哦?那如果我要坐那头把交椅,你也愿给我?"

 

二当家一愣,未料他有此等狂言。

 

蓝衫汉子上前怒喝,"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,要做大当家?也不怕叫人笑掉了大牙!"

 

顾惜朝笑意未减,"要做就做大当家,否则免谈。"

 

蓝衫汉子给他气笑了,哈哈两声,"谁惜得跟你谈,放下戚少商,拿上银子给老子滚蛋!否则有来无回可怨不得咱们!"

 

顾惜朝挑了挑眉,点点头左右看了几眼,叹了口气道:"看你们也实在没多少家底,就那匾额吧,估摸还值几个钱。"

 

蓝衫汉子几要暴跳起来,抽刀上前,"你小子果然是来砸场子的!"

 

二当家也不再拦他,只道:"真人不露相,原来这位兄弟做的是黑吃黑的买卖,不过你赤手空拳孑然一身倒也是托大得很了。"

 

顾惜朝一笑,"谁说我孑然一身。"说罢腾身下马,拿手拍了拍戚少商,"还不起来。"

 

刀马门众皆是一惊,原来他们俩竟是一伙的,一时便严阵以待。

 

谁料顾惜朝拍了两拍,戚少商仍是毫无动静。这下顾惜朝脸色一变,忙单手托起他下巴查看他脸色,便见戚少商有气无力地对他道:"顾公子,你的解药是不是过期了。"

 

蓝衫汉子闻言顿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,二当家也微微一笑,"戚少商,我大哥灵堂未撤,等的就是你!拿下他们!"

 

一时喊杀声震,刀风四起。

 

顾惜朝眉头一皱,作势前冲,忽得将广袖一扬,射出一枚暗器。

 

众人大惊,纷纷后退高喊道:"大伙儿当心,他有暗器!"

 

顾惜朝一笑,身形一动却是不进反退,趁势将马上的戚少商掩至身后,暂解了后顾之忧。

 

那蓝衫汉子大力拨开人群,从地上捡起一枚桃核,"谁他 妈喊的暗器,没长眼吗!看老子上!"说罢一马当先,提刀来战。

 

顾惜朝便以一双肉掌相迎,寻隙还与戚少商说道:"四年不见没想到你神龙变神虫,你若入主风雨楼京师白道岂不要倒大霉!"

 

戚少商挂在马上掀起眼皮追看他身影,悠哉道:"你对我倒是知道得清楚。"

 

顾惜朝哼了一声,一掌拍飞蓝衫汉子,手腕一转一并将他的刀也夺了在手。

 

众人不料他武功如此高强,一时竟不敢上前。

 

蓝衫汉子飞速从地上爬起来,面红过耳,一语不发抢过一副双刀又杀过来。

 

顾惜朝好整以暇,人随刀进,见招拆招,一连破他七招,将他迫退三尺,继而抿嘴一笑,屈指一弹刀身,"好刀"。

 

二当家从旁观战,忙喊道:"莫受他挑拨!你不是他对手,快些退下!"

 

蓝衫汉子额角青筋臌胀,汗出如浆,却是充耳不闻,一头扑来,几同疯牛。

 

他章法已乱,自是破绽百出。顾惜朝站立不动,任他扑来,及至刀风割面之距,忽的腰身一软,自下往上一刀斜抄,势如破膛——

 

便听得二当家一声惊呼,蓦地接连掷出四把飞刀。

 

其中两把先后奔单刀而去,飞刀撞上单刀,发出叮叮两声。

 

刀锋一偏,便见一条断臂洒着热血自半空砸落,蓝衫汉子痛得闷哼一声,翻滚在地,立时叫门众抬了进去。

 

还有两把!

 

顾惜朝招已用老,刀已势尽,飞刀却已直奔他胸怀。

 

他如何躲得了,避得开!

 

呲啦——

 

忽听一记裂帛之声,顾惜朝只觉臂上一凉,一条袖子竟不翼而飞。

 

他猛地回头,便见戚少商以断袖为盾旋起一股暗劲将一把飞刀纳入其中,同时一手自怀中掏出一枚物事倏地掷出,将后至的第四把飞刀击落之后去势反倒更疾,直奔二当家脸面。

 

二当家目瞪口呆,一时无措,连连倒退。可惜退势不及此物来势,退无可退,砰地一声,叫此物砸了脑门。

 

他仰面栽倒。

 

一块黑黝黝的东西落在地上,裂成了五六七八瓣。

 

是顾惜朝的令牌。

 

 

群寇无首,不一会儿已作鸟兽散。

 

顾惜朝瞪着戚少商。

 

"你骗我!"

 

戚少商摊了摊手,"你骗我还少?"

 

顾惜朝又看向那块破令牌。

 

"你故意的!"

 

戚少商搓了搓手,"我就是故意的。"

 

顾惜朝生气的时候嘴唇紧抿,两颊微鼓,卷卷的鬓发一颤一颤。明明是个恶人,此时反倒看着天真。

 

戚少商看了好一会儿。然后他仿佛是要有所解释,他上前一步,这一步不偏不倚,正好踩在了碎片上,喀啦一声,令牌碎得不能再碎。

 

顾惜朝气得眉毛都要挑飞了。他千方百计走到这一步,然后全毁在了戚少商手里,再一次。

 

"算了,"他无力地摆摆手,"算了,戚少商,我欠你的。"

 

这次他不说再见了,他转过身,打算随便找个方向就走。

 

"等等,"戚少商在背后叫住他,"这就走?"

 

顾惜朝停住,但没搭理他。

 

"你欠我的多了,"声音听着近了些,"不还就想走?"

 

顾惜朝强忍着加快的心跳,脑子里催自己快走脚却像生了根。

 

"螳螂捕蝉,黄雀在后,"戚少商的声音已在他耳边,微热的吐息仿佛紧贴他颈项,"想必自我出京始你已筹谋万全,你利用我灭了刀马门又如何,就算我帮你灭了九门十八派,那影子盟姓萨的老狐狸也不会将位子拱手让你坐,而区区一个令主之位又岂在你顾公子眼里。如今令牌已毁,你又凭什么回去复命,嗯?"

 

他声音渐低,吐息更热。顾惜朝脑子里嗡嗡的响,如同闯进了一巢蜜蜂,哪里还听得清戚少商在说什么。

 

"顾惜朝。"他音调陡得拔高,倒吓得顾惜朝一个激灵清醒过来。不及反应便又听他道:"现在,到底谁是黄雀,谁,才是蝉?"

 

"你......!"顾惜朝一怒回头。

 

好了,只要他们中的任何一人愿意,这一丁点距离立刻变成了没有距离。

 

END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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